通钢重组：漫长的一年

　　“7·24事件”之后，通钢和通钢人度过了人心惶惶、等待、观望和期盼的一年，如今，难如“寡妇再嫁”般的重组似乎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再次响彻在通钢家属院区，与一年前庆祝打死口出狂言的总经理陈国君，民营钢铁企业建龙集团“永远”退出通钢重组不同，这一次是因为历经几番波折的谈判后，通钢终于迎来了新的重组对象。

　　7月16日，首钢重组通钢的签约仪式在长春南湖宾馆举行，5年前，通钢与建龙的重组签约同样也是在这里举行。

　　根据首钢总公司、首钢控股公司与吉林省政府、通钢集团签订的《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和《通钢集团重组协议》，确定由首钢出资25亿元，对通钢实施战略重组。重组完成后，首钢总公司及首钢控股公司将合计持有通钢集团77.59%的股份，华融资产公司持有10.33%，吉林省国资委持有10%，其他小股东持有2.08%。

　　“通钢现在是寡妇再嫁，只要嫁过去不再受气就行了。”身着灰色工服的通钢焦化厂工人赵某刚下完晚班，听人说起重组的事就要尘埃落定了，他便急忙去买来几挂鞭炮燃放。“建龙这个民企让我们工人都有阴影了，虽然我们更盼望和鞍钢这个央企重组，但首钢作为地方国企，工人们也都很期待。”他说。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他的这句话，无疑代表了大多数通钢人的心声。在去年7月24日那场震惊世人的打死总经理的喋血事件后(参见《商务周刊》2009年8月5日第16期《通钢事件的双输悲剧》)，通钢这一年都发生了哪些变化?

　　“7·24事件”之后

　　再次坐在可依稀远眺到通钢厂区的通钢退休老工程师刘吉的家中，他点燃一根烟，对《商务周刊》说：“这是等待、观望和期盼的一年。”坐在他一旁的老伴曾大妈补充道：“没有下岗和闹事的，很平静的一年。”

　　然而，这一年最初的一两个月却充满人心惶惶的焦虑。

　　“晚上不敢出门，人多的地方也不敢谈论这事(指陈国君被打死)。”通钢厂区外通化二道江区一家小旅馆的老板娘回忆道。她的老公是通钢炼轧厂的一名普通工人。其间建龙曾来了100多人伺机报复，公安局四处侦查准备抓人，厂里明令不能接触记者，各种各样的传闻让通钢所处的通化市二道江区仿若回到了“白色恐怖”的时代。“我们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她说。

　　第一个被抓的不是后来唯一被宣判担责的通钢工人纪宜刚，而是一个叫做任凤玉的退休工人，他是建龙在2005年重组通钢后遭“内退”，然后屡次上访的一员。

　　“任凤玉被抓是因为他太张狂，‘顶风作案’。”曾贴出集会通知，号召反对建龙二次控股通钢的退休老工人吴敬堂说，尽管他本人也因“煽风点火”和事后频繁接触记者被警方多次叫去问话，但最终却无事。“我们只在通钢办公楼前合法集会，并没有进入厂区闹事。”吴对记者说，任凤玉后来被判改造学习一年半是因为“他进了厂区闹事，后来还贴出一张‘号召工人趁着7·24事件的东风进京上访’的大字报”。

　　对于被宣判为无期徒刑的“唯一凶手”纪宜刚，上述受访对象都表示“有点冤”。纪是通钢二炼(第二炼钢厂)的一名普通职工，据了解，他曾于1978年9月27日因盗窃罪被通化地区公安局劳动教养3年，因其劳教期间外逃被加刑6个月。1982年6月20日又因抢劫被通化市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7年。

　　据《财经》杂志报道，纪宜刚在陈国君被打死之后，若无其事地度过了近三个月，直到2009年10月16日下午3点，纪宜刚准备起床上班，家里突然闯进来七八个警察，将尚在炕上的他扑住，带上了手铐和头套。

　　此后，直到今年4月15日，纪宜刚才因故意伤害罪被处无期徒刑。公诉人的指控理由是，纪宜刚于2009年7月24日18时30分许，驾驶摩托车来到通钢焦化厂检修车间办公楼，在一楼门厅看到倒在地上的陈国君，从楼外捡起一水泥砖块向陈的头部击打数下，致陈颅脑损伤，蛛网膜下腔广泛出血，形成脑疝死亡。

　　“纪宜刚的老母亲在他被抓后第三天就突然去世了。”刘吉认为，大家也都觉得纪宜刚有点“替罪羊”的意味，毕竟当时殴打陈国君的人太多了，没人说得清是否是纪宜刚这一砖砸的最致命。

　　据了解，在通钢血案发生后，当地专案组曾发布消息称，已锁定的疑犯超过50名。2009年10月18日，通化市警方再次通报，犯罪嫌疑人纪宜刚被刑拘，另有五名涉案嫌疑人向通化市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但最终担责的却只有纪宜刚一人。

　　追捕凶手之外，吉林省在通钢事件不久后就调整了通钢集团主要领导，2009年8月6日，原通钢集团董事长和党委书记安凤成的职务被免，通化市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巩爱平出任通钢董事长。

　　据了解，巩爱平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涨工资。“工人们的工资普遍都上涨了两三百，现在通钢工人的基本工资能达到差不多1500元左右。”上述小旅馆的老板娘向记者证实。

　　一波三折的重组谈判

　　在以涨工资的手段安抚民心之外，吉林省政府并没有放缓为通钢继续寻找战略投资者的步伐。

　　“工人们也都期待通钢早日找到下家，毕竟通钢经过与建龙这几年的折腾以及钢铁市场的不景气，早已是形势危急。”刘吉对《商务周刊》说，普通的通钢人也不是反对重组，反对的只是像建龙这样不够透明以及没有充分考虑工人利益的重组。

　　但这家年产能达到600万吨的钢铁企业，却早已是连年亏损。由于通钢技术装备较落后，在国家铁腕淘汰落后产能的背景下，通钢面临淘汰落后产能的巨大压力。此外，由于钢材价格持续下降，炼钢原材料价格居高不下，加上建筑钢材市场尤其低迷，通钢深陷亏损泥潭。据了解，2009年通钢实现营业收入230亿元，亏损额超过15亿元。

　　2009年8月7日，《吉林日报》头版刊出《从钢铁产业调整和振兴要求看通钢的路径选择》一文。文章说，通钢要实现健康发展，需要积极靠近战略投资者，加快改革重组的步伐，对自身进行升级改造。

　　“通钢只有通过重组才能生存，被重组是不可避免的命运。”一名在职的通钢干部对记者说。据了解，通钢血案发生后，吉林省通钢改制领导小组交由吉林省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竺延风负责。

　　竺延风是我国著名科学家竺可桢的孙子、原一汽集团总经理，曾在一汽集团工作23年，并在该公司总经理9年任内，通过一连串兼并、重组与合作，使一汽集团从早期机制陈旧的国有企业逐渐变成国内强势的汽车集团。2007年12月，竺延风当选为中共吉林省委常委、省人民政府副省长。

　　在过去一年里，竺延风多次来到通钢集团调研。2010年2月10日，到通钢调研时强调，通钢要以“自我重组、整合提升、加快发展”为主题，以保证生产经营秩序稳定和职工队伍稳定为根本，以战略重组为契机，以自我反思、自我重组、自我提升的精神动力，一心一意谋科学发展，专心致志搞和谐建设，凝神聚力推进扭亏为盈。

　　首先进入吉林省国资委视线的重组对象是鞍钢。实际上，早在2005年建龙与通钢重组之前以及2009年3月建龙退出通钢之后，鞍钢都曾被邀重组通钢。而很多通钢工人因为鞍钢与通钢地域上的接近，以及耳闻鞍钢工人的优越待遇，对于和鞍钢重组也都很是欢迎和期待。

　　据了解，去年8、9月份，鞍钢提出了向通钢增资25亿元左右的重组方案，其中一部分用于补充建龙撤走的资金，另一部分是作为增资，鞍钢将控股通钢，持股比例预计在50%—55%之间。除了增资，鞍钢还提出向通钢矿业公司注入“鞍山附近储量6亿吨的矿山”，以此再置换部分股权，以及还承诺将利用鞍钢独有的贫赤磁矿选矿技术和超细晶粒技术的知识产权，提升通钢矿业公司铁矿开采水平等。

　　但尽管如此，鞍钢对于重组通钢的态度实际上并不很积极。据上述通钢干部告诉记者，鞍钢对于通钢管理水平落后、干部和工人待遇差距太大及干部人员过多、资产负债率过高等冗疴旧疾一直多有疑虑。

　　而就在鞍钢对通钢这个“烫手山芋”徘徊不决之时，另外两家钢铁公司首钢和华菱钢铁介入了通钢重组大戏，并且形势很快明朗。据了解，2009年11月，吉林省政府已将首钢定为重组通钢的唯一候选人。2009年12月29日，首钢与通钢签署了《关于首钢重组通钢备忘录》，存入了2.5亿元(占注资额10%)作为优先重组保证金。随后今年1月初，首钢派出了生产、设备、财务等综合部门管理人员共计30余人开赴通钢，为接手通钢做摸底调查。

　　其后，首钢又多次派出人员前往通钢，首钢董事长朱继民今年5月份也亲自到达通钢开展调查。但好事多磨，7月初有媒体传出“首钢重组通钢的事就要黄了”，理由是吉林省政府与首钢在关于通钢的改造计划及发展战略上，以及在控制权方面分歧较大。但随着首钢与通钢重组协议的最终签订，这更像是二者“婚前的一个小插曲”。

　　“主人翁”的期盼

　　7月16日的签约仪式上，吉林省委书记孙政才、省长王儒林以及副省长竺延风等吉林省重要领导悉数到场，足以显示出吉林省政府对于这次通钢重组事宜的重视。

　　实际上，从去年收购山西长治钢铁、重组贵州水城钢铁、新疆伊犁钢铁开始，首钢已开始全国布局，此次重组通钢则被认为是首钢进军东北市场的标志。

　　首钢方面在签约仪式上表示，未来将把通钢的发展规划纳入首钢“十二五”规划，将通钢的生产经营、项目建设等事项纳入首钢的钢铁主流程管理体系，通过技术改造升级、调整产品结构、延长产业链和多元化经营等措施，争取到“十二五”期末使通钢集团销售收入翻一番，人均销售收入、销售成本、资产利润率、净资产收益率等指标达到首钢平均水平。

　　首钢还在协议中承诺，在未来发展中将把通钢作为旗下核心钢铁企业，在实施东北地区产品研发、销售与市场开发中发挥桥头堡作用，为实现首钢腾飞和加快吉林老工业基地的振兴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

　　但要将通钢短时间转为“优等生”也绝非易事。据了解，今年1-6月份，通钢工业产值120.2亿元，营业收入131.83亿元，利润1.14亿元，利润率仅有0.86%。此外，截至2010年6月末，通钢总资产314.5亿元，资产负债率80.3%，远高于钢铁行业60%左右的平均资产负债率水平。

　　另外，通钢现有的7个高炉中，有5个已列入淘汰范围，2个转炉也在淘汰之列。未来通钢的技术改造无疑还将需要大量的资金和人才注入。

　　朱继民在签约仪式上则信心满满地表示：“通钢具有自己独特的资源和区位优势，只不过是在发展的过程当中如何借助一些合作的力量，获取更多的社会资源来加速它的发展。”而“我们(首钢)要(对通钢)注入资金，对(通钢)改善资产状况，对未来的融资能力和下一步的发展，应该说创造了非常好的条件。”

　　“谁给咱奶，谁就是咱的亲妈。”一名普通的通钢工人这样形容他对首钢重组通钢的看法。诚如前面的阵阵鞭炮声寄托的美好期盼，更多的通钢人期盼与首钢重组后，真正能带来工人们待遇上的变化和改进。毕竟在二道江这个小城，面对高涨的房价，很多通钢年轻职工也无奈地成为了“啃老族”，而许多中壮年的职工则仍要为孩子上学等发愁。“我们期待成为真正的‘主人翁’。”该工人说道。

　　而在老共产党员刘吉看来，通钢与首钢的重组这次还是更多由吉林省政府单方面主导，尽管有所谓的职代会讨论，但诸如工会、职代会等代表工人利益的机构，在通钢血案之后也没有太大的改善，如何更好地吸取建龙重组通钢失败的教训，才是首钢进一步重组通钢所要特别重视的。